白の声

#《东京残响》同人

# CP:Nine | Twelve

# 写在前面:这篇文也算是机缘巧合。同人菜市场这个平台出现以后,我虽然每天抱着观赏冷CP大展出的心态去逛一遍,但是打死也没想到我自己会去接个单(而且这么快)。然而很凑巧地看到巧克力味儿的果果果GN的订单,又很凑巧我其实就在一个星期前才补完渡边大神的这作——然而我还犹豫了好半天。因为我既不擅长HE也不擅长日常更非常的不治愈啊,在看到有人应了之后更想着我还是不凑热闹了吧。但是——怎么说呢,果姑娘的希望唤起了我内心的温柔善良(要脸),也或许是渡边原作最后五分钟太残虐了我觉得反正虐不过渡边反着来也好,也许……总之,机缘巧合地,我写了这篇文。说真的,我要感谢果姑娘的订单。否则这篇文不可能出现,我也不会忽然发现原来我也可以是个好人(认真!)

# 好吧废话说完了,下面是正文的分割线

# 我这个傻子我忘了写了,把原作结局改成两人生还HE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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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の声


-September-


蝉鸣。

九月的蝉鸣比起盛夏来得清冽。像是过了一轮筛又用砂石悉心打磨过一遍,浅薄了点,苍白了点,有种渐行渐远的冷寂感。那声音穿过纱窗透进屋来,夹带着夏末最后一丝热度和湿气,同屋子里的消毒水气味混在一起,挠着他的鼻腔和耳膜。

最多不过再有半个月的鸣唱。半个月之后,蝉声褪尽。取而代之的将是西风吹落枯叶的窸窣,秋樱瓣蕾竞开的嬉闹,还有候鸟展翅辞行的啁鸣。

其它的声音也会逐渐地多起来。

想象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清晨推开家门——门上挂着的铃铛“叮”地响一声,身后家养的金毛“汪”地叫两声,他愉快地道声“再见”,房门的锁头“咔嚓”一声咬合,运动鞋底“沙沙”地擦过石阶,他快步跑到了最近的电车站;站旁的小贩一边吆喝着一边翻动手里的煎锅,锅底“滋滋”地冒着热气;三三两两骑脚踏车的学生从旁经过,谈笑着,手摇的铃铛清脆地响;铁皮的电车摇摆着驶来,厚大的轮胎碾着水泥路面“嘶”地在站前停稳,车门的气压杆“噗”地收放气,等车的人以不同的音色和频率踏上去……或许此时“啪”的一声,一颗雨滴自高空落下,直直打在灰白的地面,随之而来是更多的“啪”,“啪”,“啪啪”,“啪啪”……以致终于变成了一片的噼里啪啦。这些声音,细细小小的,各自吟唱着,层层叠叠起来,融汇起来,合奏起来,是一组清新的晨曲。

这些声音,在以往喧嚣的东京不免被过多的嘈杂掩盖了,不灵敏的耳朵捕捉不到它们。但如今,在这个寂静的夏季之后,在这日复一日的、单调往复了整整一个八月的蝉鸣之后,这些声音则会浮上来。如草芽出泥。

 

“听见了吗?”老医生沙哑的嗓音问。

Nine没有睁开眼。他抬起右手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右耳根。

“嗯。这样呢?”机械器具的嗡鸣调小了两档。

Nine依旧没睁眼,方才没放下的指尖动了动,依旧指向自己的右耳根。

“好,那么睁开眼,把眼珠转一圈。”

强光直射他的眼睛。老医生花白的头发在光晕之上化成一朵模糊的云。

他沉默地服从。

他的双手戴着镣铐平放在膝上。他的眼镜在进屋之后就摘下了,搁在老医生古旧而整洁的办公桌上。他嗅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他听着窗外蝉鸣。

他想象着一个即将到来也或许永不到来的秋天。

 

“你说,有时会耳鸣。大概多久发作一次?”

“以前平均一个月一次。最近每周一次。”

“每次发作多长时间?”

“几分钟。”

“有什么其它症状?”

“头疼和眩晕。”

“没有看过医生?”

“没有。”

“没有吃过药?”

“没有。”

“唔……”老医生转身伏案在档案上唰唰地写着,“得做一下脑部成像。”

“……”

“现在凑合能用的仪器不多啦。”老医生一面写一面咕哝,“大部分都坏啦。那个磁暴的影响。磁体不超导啦,电路板也烧啦。但病总归是要看的。”

“……”

“我们这台,紧着时间找人,找配件,找了个柴油发电机,勉勉强强给折腾能用了。这东西虽然冷冰冰也不会说话,但确实有时候得需要用它。”

“抱歉……”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停顿下来。老医生侧过头,视线从花镜上方越过,看向他的双眼。

“你道什么歉,年轻人。”

“……”

“你坐在这儿,你就只是个病人——我的病人。其他什么都不是。”

“……”

“十七岁。根本不该做什么脑部成像的年龄。”老医生叹口气,转过头去继续书写,“真觉得抱歉的话,就好好配合把病治好。身体好了,用些实际的来道歉。”

“……”

“好啦。那边的警察先生!”老医生声音忽地一抬,“麻烦帮病人把这金属玩意儿解开,他需要到隔壁进行检查。”

 

他被押送着穿过内侧的门前往隔壁的成像室。

通往走廊的门“咔”的一声开了,一个人影蹦进来,一声“哟~医生好~”跃入半空,两片微翘的唇划出一张宛若盛夏七月的笑脸。

Nine回头瞥了眼那张脸,嘴角稍稍勾起一点点。他沉默着,继续被押送着朝成像室进发——任身后的空气在一连串的“好的~医生~”、“麻烦医生了~”、“需要我做什么~”和戴着手铐却始终“叮叮哐哐”停不下小动作的双手中暖暖地流淌起来。

他想第一次见他就是这样。

 

*

 

“我叫久见冬二,请多指教~”

那一双浅琥珀的眼睛大得离奇。那一张笑脸更是灿烂得离奇——灿烂得仿似快乐浓郁得要盛放不下了,要满溢出来了,恨不得抓一把塞给他所见到的任何一人。

然而他想象不出有任何值得快乐的理由。

 “九重新。”他简单地说。

除了嘴唇,他身体的其余部分一动不动。手硬梆梆地垂在身侧,没有去握举在他面前的那只。

“嘿嘿。”对方丝毫不觉尴尬,悬在半空的手很是自然画了个弧线,指着绵延向南的公路,“我从那边来,鹿儿岛。你呢~?”

“北海道。”

“哦哦,北海道呐~。很冷吗?很多雪吗?白茫茫的一片吗?啊~好想去——!”叫作久见冬二的孩子自顾自地手舞足蹈起来,丝毫不理会冰雕般冻结在眼前的他。

 

那时候也是夏天。

他们五岁。

他们从全日本各地而来,站在那所将被称为“租界”的孤儿院的院门外。接他们来的车还没有开走,排气管呼哧呼哧地往外喷着又黑又热的气体。四周没有什么别的人,没有什么别的建筑,长长的灰白得发烫的公路上也没有什么别的交通工具。

一滴汗在他的刘海上凝结,顺着发丝滚下来,从终末处坠离,滴落,砸在地面上,瞬间又被蒸干。只留下浅浅一圈灰色的印迹。

 

*

 

囚车里有些闷。

车窗是锁着的。铁丝网隔开的前座上是空的,开车的跑到一旁的树荫下去抽烟了。一个警察守在车外;一个坐在车内,拿枪指着他;还有两个仍在医院大楼里,等着“斯芬克斯二号”完成体检。

他沉默地坐着,双手十指交叉,手腕上的银色手铐反射在他的薄镜片上。

他们七月引爆了核弹,八月认罪,九月量刑。这辆囚车将送他们去往服刑之地。

而前后脚开审的另一个案件里,他们是受害者、幸存者、极其重要的证人——

“之后的各种还会需要你们的配合。”

“你们的身体状况特殊,我们会给你们安排合适的医生和定期检查。”

“安心地服刑,其它的就交给我们好了。”

“你们说的话,所有的人都能听见。”

“这也是你们所期望的吧。”

他们最后一次见到柴崎警官就是在终审那日。柴崎捏着半包压瘪了的香烟,一旁年轻的警官抱着两沓文件。

他没有什么别的要说的。

他简单地说了声:“谢谢。”

 

“哟~久等啦!”

车门被打开,一股气流涌进来,他身下的坐垫在不远的一端往下一陷,Twelve的笑脸晃入视野。

“一切就绪~准备出~发~~”宛如一个兴致勃勃的远足小队的队长,Twelve高声喊着口令。

“安静。”跟进来在另一侧坐下的警察喝了一声。

“好~好~”Twelve依旧笑容高挂,像一颗怎么戳也戳不破的气球。

囚车的引擎发动起来。他们在因瘫痪的电力尚未恢复而显得格外萧条的公路上跑起来。Twelve没有再说话,却轻声地用鼻子哼起歌来。他们是要去服刑,可那轻飘飘的曲调儿却仿似要去郊游。

Nine抬起头,把视线投向车窗外。他看见青蓝的无云的天、渐黄的行道树、笔直苍白的电线杆、闭了眼的无色的交通灯,还有用小车运着工具、高高搭起架子进行抢修的电力工人。囚车驶离城区,他又看见黄绿交错的农田、闲散的牛羊,和准备收割的农人。他发现自己在欣赏风景。

 

“噗嗤”一声,旁边的人哼着的小调儿停了,转为喉间压得低低的笑音。

他微微侧转脑袋去看,Twelve对着他笑得欢。

“怎么?”他低低地问。

“你刚才笑了。”对方低低地答。

“很奇怪吗?”他想这么问,但被一侧狠狠瞪过来的警察的视线逼住了,便收了口,不再搭理,再次把视线投向车窗外的远方。

 

*

 

“你为什么总在笑?”八岁的Nine问八岁的Twelve。

八岁的Twelve蜷在图书室窗台的一角,手里抱着本书,额上一层细汗。他在之前的一场快速拼图中输掉了,测试出来的几项能力值低于了预期。老师和医生说,需要加强刺激和特训。于是Twelve被关进特殊训练室四个小时,之后又在医务室呆了半天。此时已是傍晚,他曲着膝盖蜷在那个角落里,浅褐的头发软软地耷在脑袋上,有点乱蓬蓬。

“因为笑能促进人脑中多巴胺的分泌。”他笑着答。

“那是什么?”Nine皱了眉头。

“这里写着的哟。多巴胺是一种神经递质,能让人产生幸福感。”Twelve举起手里的书晃了晃,他额间的汗珠凝成一滴,悄然滑下,滴落在长长的睫毛上。那时是冬天,屋里很凉。

“……”

“但是这里,并没有什么别的能刺激多巴胺分泌的东西。”Twelve接着说,嘴角高高地勾起来,两眼微微眯起。但那双眼睛过于圆了,即使眯起也像是两枚仅仅缺了一角的月亮。

“……”

“这里唯一的好处就是书很多。有用的没用的,都很多。”

“……”

“Nine,你说,外面会有吗?刺激多巴胺的东西。”

“……想试试看?”

“什么?”

“出去。”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Twelve静静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那副有意的无意的坦率的真心的欺人的骗己的顺从的抗拒的像个盔甲套在脸上的又软又坚硬的笑容。

“想。”他听见对方的回答。

 

*

 

他们的囚车在九月的旷野上疾驰。

他们一人看着风景一人哼着歌。

一人笑着。另一人也笑着。

 

 

 

-October-


刨刀刨在木板上的声音是黄色的。锯子锯断木条的声音则是稍稍深一些,带点红的那种褐色。两种声音混在一起,就好像深秋季节温带的树林,黄与红褐散乱地交错,又恰到好处地融合和递进,几乎完全不需要别的什么色彩,就足以构成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

刨刀在他手中轻快地舞动。他有时舞得快一些,有时舞得慢一些。那些金黄的叶在画面中飞旋,有时急速地打转,有时不急不缓地飘零。他身旁不远的拿着锯子的那位,一般来说都是以近乎不变的速率均匀地拉动,“唰——唰——,唰——唰——”,只在需要换个方向或者换个木条或者停下来抬起胳膊用囚衣的肩处擦一把汗的时候节奏会变一下。此时那些有着红褐色叶子的树木就齐刷刷地一起抖了抖身子,红叶整齐划一地掉落,犹如盛大庆典中排练好的集体舞。

虽说铁丝网和围墙让他们看不见更远处的山林,但是这片劳作场内的四周也是种了一圈树的。树叶也有黄的和红的,只是略显稀疏,远不如Twelve的眼中所看到的多。

 

关东地区电力瘫痪后,许多工厂的设备尚未能恢复使用,一部分的工业暂时转而求助于更为原始古老的手工劳作的方式。比如木工。

这本来就是服刑犯人最常见的劳改方式之一。木材从外面运来,摆在露天的劳作场内,囚犯们接受短期的培训,根据所给的图纸将木材打造成可用之物。手巧动作快的还可以做得更多一些,或揽一些手工艺的活儿,也能在狱中挣点零花钱,多买一点自己喜欢的日用品。

而劳动令人愉悦。需要用上浑身肌肉、会让体内产生乳酸、会让毛孔渗出汗珠的体力劳动最使人快乐。这是一项刺激脑内分泌多巴胺的劳作。

何况,它的色彩相当好看。

 

一块板子刨好了。Twelve放下刨刀,弯下腰来,从工作台的一侧“呼”地狠狠吹了一下。木屑漫天飞起,直冲着还在锯木头的那人脸上飞去。锯木头的停下了锯子。一时间,深秋的树林里所有红的黄的树叶都静止不动了。

“你干嘛呢,Twelve。”深蓝的像极地海水的声音,沉稳而不露丝毫愠色。只是单纯的一个问句。甚至连问句都不是,是一个单纯的陈述句。

“嘿嘿。”Twelve坏心眼地笑。

“那边!”巡视的狱警朝他们走来,“2957号和2958号,注意纪律!”

“好~好~”Twelve漫不经心地应着,还刻意漫不经心地朝狱警行了个礼。

他把刨好的那块木板举起来放在一侧,抱起另一块还粗糙的木板搁到台子上,压着嗓子嘟嘟囔囔道:“真想跟他们申请一下能不能给我们换个号码啊。比如你是3009号我是3012号之类的,反正这两个号还没人用到。”

“你以为是买车牌吗?”锯木头的头也不抬。红褐色的树叶又晃荡起来。

“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身份证明和档案,结果却还是被人叫号码。”他嘟着嘴。

“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代号。”

“当然有关系。名字很重要——名字里居住着人的灵魂!”他咂着嘴,“一个伟人说的。”

“谁?”

“斯芬克斯,二号。”他扬起了刨刀。

 

*

 

“你们没有名字。你们是被抛弃的人。在这里,你们只有代号。”设施里的老师冷着脸,对着Seven把这几句话又重复了一遍,“记住了吗?你没有名字,在这里你就是七号,你叫Seven。”

隔着数米远的距离,Twelve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号码是Seven的孩子没敢动,在原地哆嗦着哭了起来。

“记住,你就叫Seven,没有别的名字。下一次再不记得,就不止关禁闭室一天了。”

Twelve的左腿向前迈了半步,右手却被人拉住了。

“不要插手。”深蓝色的声音在他耳后根响起。

他弧起嘴角转过头:“怎么了,九重君?”

他的挑衅没有效果,对方的脸像冰雕的一样,连一丝褶子都不起。只是拽住手腕的那部分力量,稍稍加了几分。

他于是把嘴角的弧度跟着提高了几分。

“谢谢你的忠告。”他笑着说。然后用力一甩手,右脚紧跟着抬离地面——

“久见君!”一个响亮的如坠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的手腕被钳子一般的掐住。他的右脚绊在了半空。

数米之外,Seven的哭声冻住了,老师触雷般地转身,探照灯一般的视线越过了他直射他的身后。

“老师!”身后深蓝的炸弹在前后左右的空间里三百六十度地炸开,“久见冬二他发烧了,得让他去医务室。”

那究竟是炸弹还是烟花还是漫天铺地的潮水,他已经辨不清了。只觉得一股冷至冰点比冰点更甚的温度从后背袭来,弥漫了屋子,把时间空间都冻住了。

“老师,久见君的额头很烫,得赶快送到医务室。” 

他的额头被一只手触碰了,凉得像深海的一只手。他的视野充满了深蓝的色块。他感到头晕。

他看见冷着脸的老师走来。老师摸了摸他的前额,点了点头,拉起他的手,说:“跟我来医务室。”接着又朝着那深蓝发源地丢下一句,“Nine,你到墙边站着。等着。”

 

第二天,他从医务室出来,Nine从禁闭室出来。

他走过去扬起脸,嘴角一勾:“谁让你插手?”

对方“哼”一声,眉毛动都没动一毫:“我陈述事实而已。”

“你记得。”他轻声地说。

“什么?”对方冷冷看着他。

“我的名字。”他微微一笑,垂下眼睛,转身就走。

 

*

 

下午一点半至五点半,劳作。

五点半至五点五十,晚饭。

五点五十至六点半,洗澡。

六点半至七点半,集体看电视。

七点半至八点半,在室内休息区的自由活动。

八点半之后,回各自牢房,熄灯睡觉。

 

他们未满十八,暂时关押在少年管教所。一年之后再转监狱。

“唔……”Twelve嚼着饭团若有所思,“到时候是不是还得换一次编号呢?”

“那当然。”对面的人头也不抬。

“那样我说不定能抽到个尾数12的?”他眉飞色舞。

“说不定。”对方不冷不热。

“你说不定能抽到个尾数9的。”他啃了一口秋刀鱼。

“专心吃饭。”对方依旧低着头。

“呐,我们是不是可以互相叫真正的名字了?”他轻轻把筷子放下。

“……?”对面的抬起了头。

“对于Nine和Twelve来说,使命已经完成了吧。”

“……”

“在这里,我们互相叫对方真正的名字,也不会受处罚。”

“……”

“或许你已经不习惯了,但我还是觉得,一个人的名字里住着他的灵魂。”

“……”

“人最不能被剥夺的,就是名字。”

“……”

“新。”

他扬起脸,扬起眉梢,扬起嘴角。

他微笑。

他像风吹涨的帆。

 

“这的饭菜,味道很好。”对面的人答道。

 

*

 

“所以……该怎么办?”九岁的Nine问九岁的Twelve。

他们在北海道的某地。他们的面前摆着一筐从超市买回来的食材。

“我在书店的时候读完了一本烹饪手册。”Twelve这样回答。

“所以……?”

“试试看?”Twelve笑着眨眼,“凡事都有第一次,做炸弹也一样。”

 

他想那第一次他或许是做了个炸弹。

无论记忆力有多么精准,能把食材称量到小数点后第二位,烹饪书也不会告诉你该放零点几克的盐或零点几克的胡椒。关于火候的大一点小一点更是非常的暧昧,使用的炉子不同自然也大有差异。他读的那本书里默认的是什么灶他不知道,他们手里只有配着小天然气瓶的便携炉子。顶多能去搞个电磁炉,但电磁炉的火力说实话更难搞。    

所以巧妇难为无“灶”之炊——某句中国俗语之改编。

当时他没有这个意识,只有“凡事都有第一次”的觉悟。再说,读过了烹饪书的不是Nine而是他,那么他自然而然地要担起这个责任。不过是一堆化学物质放在一起发生的某种化学(或生物化学)的反应,没有什么可怕的。

他很诧异,为什么设施里的老师没有教他们这些。做一餐料理远比心算、拼图、象棋、解谜、图形记忆、数列记忆……以及无边无际枯燥得让人想要放火的智力测验、反应力测验、记忆力测验以及压根不知道是什么的测验来说,要困难得多。做一餐好吃的料理,更甚。

他把他的第一次试验品端到Nine的面前,说这东西得优化,我设计好了一个优化矩阵,得有几个变量,如此如此。Nine没有说话地拿起筷子,每样夹了一点松进嘴里,嚼了咽下去,用他那照例平静如水波澜不惊的声调说:“比设施里的好吃。好吃太多。有味道。”

有味道是真的。不论是什么味道。

他那时简直想哭。他听见了全世界最大的褒扬。

 

*

他们排着队走过清冷的灯光照亮的囚房外的通道。值班的狱警面无表情地监视着每一个号码回到各自对应的那间小小囚牢之中。他们的步伐在花岗岩的地面上深深浅浅敲出回响。

他们的号码挨着。他们的囚室隔一堵墙。

“晚安。”他跟邻居道别。

每一天都在这固定的时间点终结。之后的每一天又会在固定的时间点开始。

他们将起床,一起吃早餐,一起晨跑,一起锯木头,一起看每日的新闻。然后每个周六,和其他的囚犯不同的,他们还会被带领到医务室,在狱警的看管下服下专属的医生给他们开具的专属的药物,并按照专属的医嘱,进行一些专属的治疗。

十月,间宫议员和新进和平塾“雅典娜计划”的案子已经进行了初期审理。真相一丝一瓣被剥开,被从黑暗中捞出,昭示天下。

十月的晚间八点半,他们在牢房门外低声道别。

 

“晚安,冬二。”他听见对方说。

深蓝色的问候。

他微微一笑。

厚重的牢门在他身后“咔嚓”一声上了锁。

 

 

 

-November-


周日是休息的日子,在一定的范围可以自由活动。

管教所里有运动场,你可以跑步,打球,晒太阳。管教所里也有一个兼图书室、报刊阅览室和试听室多重功用的屋子,只有二十平米大,紧贴墙的两个铁书架子锈迹斑斑,参差不齐地塞满了储量几乎可以目测的书籍——大多数是各地中学的图书馆淘汰或捐赠的图书,经过固定流程的审查和筛选,判定没有什么不良问题便用纸箱打几个包运过来,安排三两个服刑的拆了包摆上墙。这里看书的人本来就不多,书架定期有人擦还算干净,但书籍本身经久无人翻动,顶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取出一本不小心手一抖就会变得灰头土脸呛到咳嗽。书架对面的墙上有一个简陋的报刊架,一个简陋的磁带机,一个简陋的唱机,两个简陋的耳机,还有半橱年代久远破破烂烂的磁带唱片。

Nine的视线抚过那所有磁带和唱片盒子的侧脊,偶尔抽出一张两张看看封面,然后又塞回去。完成了整个橱柜的巡礼之后,他默默地驻足了半分钟,转身离开。

 

管教所里有一个很人性化的规定,任何人都可以提出要求,向所里申请购买文化休闲用品。前提是理由合理,内容正当,来源方便,价格合适。审查自然是必要的,每人年均可以申请的数量自然也是有限制的。

Nine把一张填写得密密麻麻的申请单交给负责的狱警时,狱警瞪着看了足足一分钟。不仅是唱片的标题他没听说过也看不懂,而且购买来源的那一栏中,详详细细地写了若干提供贩售的网站的具体网址——具体到商品本身的网址链接。管教所内是不给犯人提供网络的。那么长长的无规律的数字字母排序,正常的人脑绝对无法记忆。何况不止一个,是接连着三四个。工工整整的字体好几排书写得格外清晰。

狱警瞪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之后,说了一句和本职工作毫无关系的话:“你,你是那个斯芬克斯?”

“……”Nine沉默了十秒,指了指胸前的标牌,“我是这里的2957。”

“哦,哦。”

“麻烦了。”Nine鞠了个躬,转身出门。

剩下那狱警呆在原地,神游八千里。

 

“你知道这里的申请审批手续需要多久吗?”当天下午他们在运动场上踢球的时候,Twelve这么问道,“真要是批下来了,我们也差不多该转到别的监狱去了。”

“那就留给以后的别人听。”Nine波澜不惊地颠着球。

“大家都在听POP啊摇滚啊什么的有谁会听你喜欢的那些曲子?”

“有一个是一个,有两个是两个。摆在那里,总是有人会听。不摆在那里,就真的没有人会听到了。”球在他的鞋尖旋转,旋转。不落地。

Twelve仰头看天。天空是灰白的,远处有浅灰的云层在聚集。看不见太阳或飞鸟。四周的树木叶子已经落尽。空气里有一点湿湿的味道。

“会下雪吧,大概。”Nine继续颠着球,头也不抬地说。

 

*

 

“嘘——”七岁的Nine按住了七岁的Twelve的肩,阻止了后者想要脱口而出的任何话语。

那时下了一场好大的雪。设施的屋顶、窗台、屋外的院子都被白茫茫的覆盖了。

他们结束了当日第一阶段的视听训练,通过不同音乐的刺激提高大脑的记忆和运算能力。耳廓被压得很疼,耳膜里嗡嗡作响。他一个人站在院子旁的石阶上,静静地站着,看着,什么也不做。

Twelve特有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的时候,他知道麻烦来了。但这时候他不想去说服,不想去争执,于是他按住了对方的肩膀——确切地说是用五指用力地掐紧,传达出一种“你若是出声我就更不客气”的含义。

对方倒是意会了。这也挺难得。

他们的课程里没有“交流”两个字。他们的考试基本都是竞争的模式而极少协作。他们与世隔绝。而与世隔绝的二十六个他们还被定义为相互隔绝。他们是一个个独立的、互不相干的、甚至敌对的、高效运转的智能机器。机器与机器之间没有多少通用的语言,没有多少沟通的时间,也没有多少相互理解的欲望——至少对于大多数的个体而言。

然而Twelve是一个异类。说得好听是性情外向好奇心旺盛,说得难听是多管闲事废话太多。

Nine对付他感到有些棘手,只是本能地选择了掐住肩膀的举动,没想对方竟然领会了。

 

于是一个七岁的少年掐着另一个七岁少年的肩膀站在雪后的院子旁一动不动,就这么站了足足二十分钟。二十分钟过后,Nine松开手一言不发转身进屋的时候自己的五指都已经麻了。肩膀估计也已经被按麻了的Twelve毫无怨言地跟着进来。屋内的铃声响起。他们要准备去第二轮试验了。

Twelve的脚步跟在他身后。他们都走得很慢。

距离视听室三十米路程的时候,后面的Twelve说:“那些音乐,你都不喜欢。”

“……”

“或许不讨厌,但都不喜欢。”

“……”

“G弦上的咏叹调也好,田园也好,拉德斯基进行曲也好,你都不喜欢。”

“……”

“你在外面,是要把它们洗掉。”

Nine停住了脚步。

“洗掉了吗?那些声音。”Twelve追问。

Nine没有回答,他反问:“G弦上的咏叹调是什么颜色的?”。

“嫩黄和浅蓝的混合体。”Twelve回答。

“嫩黄和浅蓝……”Nine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Twelve,你知道吗?”

“什么?”

“颜色也是有声音的。”七岁的他对着七岁的通感症患者久见冬二说。

“诶——比如?”

“比如——”他盯着惨白的墙面,“白色是有声音的。”

“什么样的声音?”

“……”

“苍白的一片,不是无声的沉寂吗?”

“不是。”

“那是什么样的声音?”

“你得去听。”

 

*

 

大雪如期而至。

劳作场里也堆满了雪,于是劳作项目临时地改成了——铲雪。毕竟是个少年管教所,下了雪,院子里就闹腾一片。狱警们也知道放放水,只要不是太过出格,他们就睁只眼闭只眼。

 

Twelve愉快地哼着歌挥舞铁锹。

Nine的镜片被鼻腔里呼出的热气迷成一片花白,时不时就要挡了视线。就在他摘下来用衣服前襟试图擦干时,后领里冷不防被塞了一块冰。

冷气滋溜滋溜蹿下脊梁,他浑身一哆嗦:“Twelve!”

“嘿嘿嘿~”肇事者踮着脚尖在刚铲好的平地上蹦跳。

“一点也不好笑。”背上滋溜滋溜的凉,冰块贴着体温迅速化成了水,就算此时把衣服从腰带里抽出来也来不及了。而他一手还捏着尚未擦好的眼镜,另一个胳膊里则搂着长柄铁锹。

“嘿嘿嘿哈哈哈哈哈!”Twelve笑得越发欢脱,轻快地跳来跳去,“来报复我呀~”

Nine把眼镜推上鼻梁,半边还是花的。他快速弯腰捏了团雪,朝对方领口砸去。

“哈哈哈~别总绷着个脸嘛~”Twelve一边躲开一边喊,“哪有皱着眉头打雪仗的?来来来~笑一个~”

“没什么好笑的。”Nine的另一半镜片瞬间也花了。

“哈哈哈哈哈哈!”Twelve捧着肚子笑起来,“你看看你,你的表情太冷啦!比雪还冷,把水汽都冻住啦~哈哈哈哈哈~”

 

*

 

“你怎样才能笑?”

他们在北海道第一次试验制造定时炸弹的时候,Twelve嬉皮笑脸地问。

“把五角的螺丝刀给我。”他头也不抬地伸手。

“唔,最近听过一个笑话呢——”Twelve的声音暖暖的,懒洋洋的。

“剪三厘米和五厘米长的胶带各两条,两端倒切三角。”

“说是有一个人,他从来不会笑。”

“把扳手给我。”

“他去问医生,我怎样才能笑?”

“把这个接口焊上。”

“医生说你的病我治不了。你的嘴是被焊上了的,咧不开。”

“再给我四根八厘米长的塑料套管,两红一蓝一黑。”

“医生说手术刀剪不开,锯子锯不开,这需要特殊手艺人来做,需要一个「轰」一声然后「咣——当——」一声的东西。你该去找别人。”

“再裁一个十乘十厘米的方形胶布。”

“……咦,要这个做什么?”

“粘上你的嘴。”

 

*

 

铲完雪的那天,他感到比平时疲惫。不知是因为铲雪铲得累了,还是雪仗打得累了,还是少有地笑了笑得累了,或是闹得有点过分了被狱警抓去额外罚打扫走廊和浴室打扫得累了。

牢门一锁,身子往床上一倒,便觉得要被拖入睡眠的深泥中去。

 

他许久不做噩梦了。

不做噩梦之后,他也几乎都不做梦了。

然而那天,他又久违地做了个梦,梦见了一个久违的景色。

 

他站在一个完全白色的空间里。头顶的天空和云层是白的。脚下的积雪的地面是白的。身后严肃寂静的设施外墙是白的。前方被雪覆盖住的栅栏和铁丝网以及网外面看不清的公路和树木也是白的。

他站在那里。他身上穿的标着数字9的衣服也是白的。

天上没有太阳。他没有影子。他和周遭的白色融在了一起。

他一动不动。他竖起耳朵听。

白色积雪的底层有某只被压住了的昆虫蹬了蹬腿,蹬出一个极小的空洞。白色石灰粉刷的墙面上有某处细小的裂缝撑开了一点,掉下一小块碎片来。白色云层堆积的天空上有某个肉眼看不见的凝结核汇集了更多的水汽,凝成了一颗冰晶——它在缓缓地、逐渐地长大,终将成长为比其原初形态大的多的东西,或为雨滴,或为雪片,或为冰雹,而从高空砸落下来。

一动不动地站在白色世界里的白色的他自己,均匀的平稳的呼吸,几乎听不见的呼吸,沉默的呼吸,和心跳同速的呼吸。呼出的气体也凝结成白雾,在眼前铺开一片。

刹那间,身后房子的门开了。一个身影跑出来。它跑到他的视野中间,它挥动着双手,它双足跳跃着,它的口型开合,喊着笑着说着什么。它在视野里晃来晃去晃来晃去,晃得人不知所措,晃得人不禁心浮气躁起来。

世界是灰白的。那身影是唯一流动的色彩。



 

-December-

 

2014年12月7日,一个星期日,他们接到有人探访的通知。

来访人是已经复职的柴崎健次郎警官,新进和平塾“雅典娜”计划一案的核心调查成员。他带着半公半私的目的,把两位服刑的少年一起叫到了探访室。这也算是一种相当的特殊优待。

 

柴崎警官比四个月前他们见到的更加不修边幅了。头发和胡子长了些许,眼睛下一圈黑影,刚在探访室里坐下就不自觉地去兜里掏烟盒,香烟已经叼到嘴边了才意识到不对劲,于是一面道着歉一面塞回去。

“柴崎警官辛苦啦~”Twelve弯起嘴角寒暄。

“你们好吗?”柴崎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中来回地转了一圈。

“很好,谢谢。”回答的是Nine。

柴崎点点头:“那我直接说重点吧。最近的新闻你们也都能看到吧?”

“嗯。电视和报纸,信息倒是不缺。”Twelve笑道。

“雅典娜”计划的事实公之于众,相关证据陆续被发掘,长达十余年的黑幕逐渐被曝光。间宫议员一派被推上法庭,在法律和全民众舆论的压迫下一条条坦白,向二十六名受害的孤儿和期间牵累到的各类人员偿还公道。

“现在又正是众议院大选,这个案件曝光的影响已经不能用多大或多小来形容了。”柴崎把两手支在桌面上,“整个社会对你们非常关注。我们每天都收到大量的信件、联名请(求放过)愿书,甚至还有亲自上门来的人们,他们都在说,你们是最痛苦的受害者,不能让你们两个少年去承担成年人犯下的错误;他们种的苦果他们自己该吃下去,他们冥顽不化要坚持走上的这条末路不该拉着你们陪葬。”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右手不自觉地又想往兜里探,探了一点点又收了回来。

“你们犯下的罪行,减免是不可能了。但你们早有这个觉悟的,对吧?”

“嗯。从最开始,我们就没有回头的打算。”Nine说。

“我们现在能为你们做的只有一件事,靠我们司法部门的渠道,以及社会民众的呼声,去为你们争取一点特殊的待遇。你们是未成年犯,主动投案,所犯的罪行虽然严重危害了社会安全,但也努力地没有造成人员死亡,更何况你们所做的一切的背后是一个巨大的黑暗——你们让我们看到了那个黑暗。”

柴崎凝视着他们俩,那种眼神是一种他们从未沐浴过的、父亲一样的眼神。

“如果我们的努力能够获得成效的话,我们希望能让你们在良好服刑五年之后获得假释。通常的来说,无期徒刑的少年犯只有在服刑七年后才能申请假释。你们太年轻,你们还没有体验过正常自由的生活,我们希望把这个年限给你们缩短。”

“更短的是办不到的。五年能不能办到,我们也毫无把握。我无法给你们任何承诺,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们,我们想试着多为你们做些什么——这也是我们唯一能够对你们做出的补偿。”

探访室里,时间静止了那么一瞬间。随即,伴着Twelve清爽的“咯咯”的笑声又回复了正常的流动。

“柴崎警官,”他的笑容像花绽放,“您知道您的声音是什么颜色吗?”

“嗯?”柴崎愣了。

“您的声音是一种古铜色。就像老式的留声机的那种大喇叭那样,很厚重,很沉稳,但是也很古板。”他歪了歪脑袋。

“唔……”柴崎一时不知该回应什么。

“嘿嘿。”Twelve又笑,笑声在他喉间跳跃,“柴崎警官您别介意,我是通感能力比较强。听着您说话就总看到那颜色,忍不住就说了出来。”

“哦。”

“再多问一句,柴崎警官,您知道颜色也有声音吗?”他扬着笑脸。他注意到身边的Nine朝他侧过了脸,但却装作没看到。

“您听过白色的声音吗?”他进一步地发问。

“白色……的声音……?”柴崎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嗯。白色的声音。”他把戴着手铐的双手搁上桌面,把脸上的笑容卸下。他换上厚重的表情,沉稳的语调,还有古板的正襟危坐的姿势。

他说:“十年前,2004年的今天,12月7日,我们中有第一个人离开了。”

 

*

 

那是Eighteen。

在一场测试中晕倒,被抬出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一天下着雪,鹅毛大雪。窗外白花花的一片。

Eighteen被抬走之后,其余人的测试继续。

屋里一片寂静。惨白的墙面让寂静显得更加寂静。

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着。每双耳朵都竖起来。

滴答,滴答,滴答。他们听见计时器的秒钟行走的声音。

吧嗒,吧嗒,吧嗒。他们听见监管的老师在来回踱步中皮鞋敲击地板的声音。

呼,呼,呼。他们听见窗外的风吹着树枝和窗户缝隙的声音。

啪,啪,啪。他们还听见他们手中的棋子放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什么都好像没发生过。

一切照常。

一切按程序进行。

失去了对手的人改成和电脑对弈。

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改变。

 

啪,啪,……啪。

Checkmate.

 

*

 

“我们的时间有限。”Twelve再次卷起嘴角,“谢谢您为我们做的,但是真的,我们并不需要这么多。是吧,Nine?”

“我们已经很感谢了。”Nine跟着说。

“不。”柴崎摇着头,“时间是可以争取的。科技、医学都在进步不是吗?十年前不能解决的事情,十年后不见得不能解决。”

“柴崎警官,真的——”

“听我说完。”柴崎坚决地打断,“我专门找过几位脑科医生谈过。他们说并不是没有希望。他们说人和人不一样,人的意志比其它什么都重要。你们能活到今天,也是因为你们的精神比其它的人更强。”他停了停,把语调放软下来。

“只要有希望,就有为之而努力的理由。不是吗?”

 

*

 

“我们该去哪里?”九岁的Twelve被九岁的Nine拉着手,在旷野中奔跑。

身后苍白的天空一片暗红的火焰。

“不知道,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然后呢?”

“然后想办法,看看怎么救他们。”

“怎么救?那些人都是政府的官员。”

“不知道。总有办法。”

“没有人会相信我们的话。无论我们找谁说,都只会被抓回来。”

“得想办法。你和我,我们能想出办法的。”

“Nine……”

“我们会变得强大。这是我们不得不做的事情。”

“嗯。”

“只要有希望,就总能找出一条路来。”

 

*

 

“相信我,也相信你们自己。”柴崎几乎在恳求,“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多的声音,等着你们去听。”

Twelve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一种被人强迫着恳请着苦苦劝导后半是无奈半是妥协的笑容在脸颊上爬开。他浅浅地笑一声:“能遇到您真好。”

Nine低下了头,依旧的简短:“谢谢。”

柴崎好像终于放了心,叹口气,摸着随身带的公文包,从里头掏出一份十来页的文件。

“还有另外一件事情。”他说,“你们呆的那个孤儿院,现在有社会团体正在集资,想要把那里清理出来,做一个纪念的地方。他们想要建一个碑,或者盖一个墓园。想问问你们有没有什么意见。”

两人摇摇头。

“我们尽力查找了有关雅典娜计划的资料。但是当时你们被接走之后,你们原本的档案资料都全被带走了。这个计划本来就是机密的,所有的姓名都被抹掉了。孤儿院里可能留有名册,但在那场大火之后所有纸质的文件也一烧而空。至于最初参与到计划核心的相关人员,大部分已经死了,活着的也都记不得那些名字。所以,墓碑上也只能——”

“等等。”Twelve打断他。

“嗯?”

“您是说名字?”他瞪大了本来就溜圆的双眼,“名字我都记得。”

“什么?”

“……全都记得。”他喃喃地重复,“初次见面互报姓名不是礼貌的第一条准则吗?他们所有人的名字,我在第一天见面就统统问过。”

“你都还记得?”柴崎也瞪大了眼睛。

“记得的哦。人的名字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忘。”

 

柴崎飞速地从公文包里翻出纸和笔。

Twelve握起笔,手腕竟有些发抖。

那纸张是纯净的白。他的手在那一尘不染的白纸之上,一笔一划地,工工整整地,认认真真地,仿似倾注全身感情地,写下一行行的名字。

二十四个名字。

 

写完之后,他放下笔,把名单朝着对面推过去。推到一半的时候,他停下了,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又把那纸张原路收回来。

“抱歉,还有漏的。”他轻声地说。

于是重新拿起笔,在那名单最下方添上了两行。

 

九重新

久见冬二

 

他把包含了完整的二十六个名字的名单郑重地交给对面的柴崎。

 

“不管我们还能活多长时间,”他微微笑着说,“我们都希望能和他们在一起。”

 

*

 

天空是白的。云层很厚。

“看起来还会下雪呢。”从探访室出来回到管教所活动区的路上,Twelve望着窗外这么说道。

“这个冬天雪应该不少。”Nine回答。

“呐,Nine。”

“嗯?”

“其实,白色根本就不是单色光嘛。”他嘿嘿笑起来,像是解了道谜题时候的神气。

“所以?”

“白色不是无色,它是所有波长的光的混合。它包含了一切颜色。所以白色的声音也不是寂静的无声。”他笑着,边往前走,边绕着Nine打转了一圈,然后停在对方的正面。

他们都停住脚步,在通向图书室、报刊室和视听室的长廊里面对面地站着。Nine的嘴角不动声色地微微弧起来。

“那是怎样的声音?”Nine像一个出题者那样地问。

Twelve得意地扬起眉毛:“「轰——」,然后「咣——当——」!”

Nine不置可否,静静站着,静静微笑。

“听到了这个声音的人,就能看到白色的真正面目——它是绿的,红的,紫的,蓝的。它像荧光一样遍布天地。”Twelve的眼睛闪闪发光,“它是最美的颜色——听过的人都绝·对不会忘掉的颜色。”

 

Nine笑着,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些什么。

这时身后厚重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熟悉的狱警的声音喊他们:“2957号,你申请的CD到了。你拿上去图书室吧,记得登记一下。”

Twelve轻快地吹了声口哨,视线捕捉到狱警手里的东西:“警官大人,那是也要拿去图书室的报纸吗?我们一起带过去好了。”

他格外积极地抢过报纸,一面往目的地方向走一面随手翻着。

“啊,你看这个。”他举着报纸的某一页,高声朗读,“近日太阳活动剧烈,将引起大规模的极光现象。根据专家预测,日本北海道区域在12月中旬至明年1月上旬之间,都将有高概率观测到极光现象——啊啊~真的好想去。九年前我们在北海道的那阵运气不好没有遇到。”

“今年你也去不了。”Nine捧着唱片在前面走着。

“那以后吧。决定了——”Twelve高高举起双手,把报纸举过头顶,好像举着一面胜利的旗,“一定要去北海道看一次真正的极光。说好了哦~”

“嗯,说好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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