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一个王道纯爱魔法故事(X

# 故事里的人你们谁都不认识!(福家私藏的毛毛

# 涉嫌剧透,(非常)可能踩雷,慎入!

 

 

-序言-

 

这是一个很古老很古老的故事,它发生在魔法和巫术还盛行的年代,在一个魔法使和巫术师都尚存在的大陆。然而魔法使和巫术师并非和谐相处。魔法使都是人类,是人类中的一部分采用了特殊的道具和手段获得了他们原本不具有的魔力。而巫术师并非人类,他们是另一种外表看起来和人类无异的种族——他们天生具有超常的力量,为人类惧怕,被人类排挤。

那是一个由人类掌控世界主导权的年代。在那样的年代里,巫术师——他们之中男性被称为巫师,女性被称为女巫——在各种阴暗角落里躲藏,或是伪装起来混迹于人群之中。普通的人类觉察不到他们。但是那些研习了魔法的魔法使们却能找到他们。不止找到他们,甚至攻击他们,驱逐他们,残害他们。那个年代剩余的巫术师已经不多了,零零散散地藏匿在远离人群的地带。

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个稻草人——他或许曾经是一个人类,然而当我们这个故事开始讲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一个稻草人了。他失去了姓名,失去了肉身,失去了情感,失去了很多很多作为人本应具有的欲望。他变成了空壳。他剩下一个南瓜的脑袋,一个扫帚的身体,还有树枝接成的四肢。

就这样,空空的,躺在一个冷冰冰的木台子上。

 

 

-我是谁-

 

他被捡回来的时候,半边身子被烧没了。一条腿,一只胳膊,烧成了灰。还没烧掉的地方,黑乎乎的焦炭的颜色。眼睛也没了。空空的南瓜脑壳儿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是昏迷着。不省人事。

女巫用新鲜木材给他接了胳膊和腿,又拿细的枝条做成可以活动的五指,最后翻出了一对绿色的宝石做成了眼睛——可以说是那具横看竖看都不怎么样的稻草人躯体上最具审美价值的器官了。

 

稻草人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女巫凑得很近的、正在检查他的脑袋和身体衔接处是否稳固的那张脸。他就看了那么短~短~的一眼立刻别开了脸。因为太丑了。

那是张皱巴巴的、干枯的脸。眼睛是两道又深又黑的沟壑。稀疏的头发钢丝一般盘在头顶。鹰钩鼻下的嘴一咧,露出黑乎乎六颗牙,很是吓人。

“喂,臭小子!”女巫一开口,喉咙深处传出枯竭嘶哑的声音,更令人毛骨悚然。

长长的指甲把稻草人的南瓜头掰过来:“喂,看着我,说话!”

稻草人打了个哆嗦。

“你叫什么?”女巫问。

 

我叫什么?

稻草人寻思着。他觉得(南瓜)大脑里一片空白,却不知道自己正在经历被称为PTSD的症状。他极不情愿地瞪着女巫,气势汹汹地反问:“你是谁?”

女巫却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的鼻尖说,对救命恩人就这态度吗,小杂种?!

 

他后来记起自己是谁。

他也记起那场大火,和大火里烧死的所有人。

他记起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他也记起自己的恐惧和无助——无论是在那大火时的,还是在大火前的。

 

然后他问:“我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他低头看自己扫帚的躯干和树枝的十指。

“因为我,”女巫歪着头斜睨着他,冷笑中一丝得意,“诅——咒——了——你!”

嘶哑骇人的声音在一字一顿的强调之后,咯咯地尖锐地笑起来。

稻草人打了个寒噤。

 

“你回不去了哦。”女巫继续嘲讽,“你虽是人类之子,却说什么也回不去了哦。你看看你现在,残破不全,连腿都是两节木棍接起来的。脑袋里空空的,胸腔里空空的——啊不对,连胸腔都没有呢——你会说会走会跳,那都是我给你施加了法术的缘故。你是我手心里的玩偶,一个在女巫的领地里跳舞的稻草人。”

 

稻草人看着她,两颗绿宝石的眼睛黯淡无光。

“为什么不让我死掉?”他问。

“死掉?”女巫夸张地耸起眉毛,“我既不是收割性命的死神,也不是遂人愿望的天使——我为什么要让你死掉?”

“我对你也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稻草人冷淡地说,“我毫无用处。”

“自我贬低很惹人嫌哦。”女巫冷眼瞧他。

“对你而言,我和他们一样,也是‘仇敌’吧?”稻草人迎上女巫的视线。

“哈哈,”女巫大笑,“哈哈哈哈。‘仇敌’呢——那么更不该放过你了,小兔崽子。”

 

“听好了,小子。”女巫说,“我给你三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你可以乖乖地呆在我身边,做一个好孩子,一颗听话的棋子,用你那相当不中用的身体给我当劳力,做一个不需要有自我的稻草人——来报答我救你一命的恩情。

“第二个选择:你可以心怀仇恨地呆在我身边,时时刻刻记住我烧毁了你们小镇、杀害了你的父母,还诅咒了你,把你变成稻草人的事实,用你那相当不中用的身体和相当不灵光的脑袋来寻找时机——来实现你对我的复仇。

“第三个选择:你可以自惭形秽自怨自艾自暴自弃你愿意如何荒废你那一文不值的生命我全~都不在意——但你要记住,你的那副身体,走不出这片山地,走不出这圈结界,也走不出我的眼皮。还有,你别做梦想要寻死。你是死不了的。无论你割自己的喉断自己的骨还是把你那个南瓜脑袋往墙上撞得稀烂,你也还是死不了——你是受了诅咒的不死身,也就只能做个行尸走肉了。”

 

“怎么样,我可爱的小稻草人哟?哪一种选择,对于你那毫无价值的生命来说,会稍微显得有点儿意义呢?”

 

 

-预知眼-

 

稻草人跟着女巫采草药。

 

有个罕见的蘑菇长在峭壁上,得作壁虎状爬上去采。

稻草人白眼望了望峭壁,一言不发转过身,走到附近一块石头旁,背对着女巫,一屁股坐下。态度明确:不关我事。

女巫白眼看看他,没理,自己去爬。她爬得小心,熟练——因为总爬的关系。但还是摔下来了。一手举着蘑菇,一手什么也没抓住,就那么嗖嗖地摔了下来。

摔到一半的时候被树枝扯住了袖子,摔到地面的时候袖子被彻底扯成了两半,顺带把袖子里藏的东西——什么猫的指甲呀蛤蟆的头骨呀蛾的磷粉呀——全撒出来,撒得一地狼藉。

 

她揉着腰爬起来,嘴里哼哼唧唧。又被半空抛来的一个盒子砸了脑门。

“臭小子你扔的什么?”她接住了自己的针线盒。

臭小子不说话,去捡满地的东西。

 

“怎么今天带了这东西出来?”女巫缝着袖子一面问。

“…………”稻草人低头捡东西。

“你早知道会有这事儿?”女巫盯着那移动的扫帚。

“…………”

“你有预知眼?”

“…………”

“你早知道了我会摔下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反正摔不死……”

“啊——所以你真有预知眼。我以为你们人类的魔法使里极少有人能获得这种能力。没想到你是。”

“…………”

“……那么上次也是?”

“…………”

“…………那么上次的上次也是?”

“…………”

“那么原来你都看得见,但嘴巴闭得比河蚌还紧啊,臭小子!”

臭小子还是没抬头,弯腰把地上的狼藉收进稻草的口袋里:“说了也没有用……什么都改变不了……”

 

女巫盯着他。

盯了半分钟。

 

稻草人不情愿地抬起头:“怎么?”

 

“你看了多久?”女巫问,“又看了多远?”

稻草人不回答。

“我懂了。”女巫说。

“……对不起……”

“你在道什么歉?”

稻草人摇摇头,嘟嘟囔囔:“……我没有阻止,连说也没说……”

女巫偏头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咧开狰狞的嘴,仰天狂笑起来。

“哈哈哈!”她笑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如毒气盘旋半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果然是个蠢货啊哈哈哈!”

稻草人愤怒地瞪她。
“你呀——哈哈哈哈哈——哈!”女巫笑着蹲到了地上。

稻草人瞪了她十分钟。

她足足笑了十分钟。尔后捂着肚子爬起来,说:“你呀真是蠢货你就不会把它闭上吗啊哈哈哈哈哈——”

 

闭上?怎么闭上?又不是长在脸上的两只眼睛说闭就闭上。

 

“看了也没用的东西为什么要去看?哈哈哈哈——老老实实扭开头不就完了?哈哈哈哈——”

女巫大笑着,举起了一只干枯的手指。黑色指甲尖上冒出一股黑烟。

“喂,臭小子。”她将冒着烟的指尖指向稻草人南瓜脑袋的顶上,“我送你一个诅咒吧——你的预知眼,从今以后高度近视!”

 

???

!!!

啥?!

 

稻草人呆若木鸡。

 

“预知眼是一种很强的魔法,所以我的诅咒只能有三层不同程度的制约力。”女巫接着说。

“第一层,当你不想看时,什么也不会看见。

“第二层,当你犹豫是否要看时,你的眼前一片浓雾。

“第三层,当你真心实意想要看时——啊哈哈,身为稻草人的你还是看不见的呢。因为稻草人呐,已经丢失了人的心,所以不会有什么真心实意的呀—哈哈哈!”

 

稻草人依旧呆若木鸡。

 

“所以小兔崽子啊,从现在开始,你就闭上眼吧,不要再看那些无聊的事,那些与你无关的事,那些占据你的视野而你却毫无办法的事。

“他人与你无关,世界与你无关,你看着你自己就行——只看着自己,想着自己,自己高兴就好,自己满足就好,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知道想做什么就任何事情随手试试——

“从此做个自私自利、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稻草人吧~”

 

 

-魔镜-

 

稻草人跟着女巫采草药。

 

女巫把一种草药的花和叶摘下扔掉。

稻草人问:“为什么要扔掉呢?”

女巫把根茎碾成汁。

稻草人问:“这个是做什么用的呢?”

女巫把汁水装进瓶子,又丢进一片猫指甲。汁水变成了深紫色。

稻草人问:“为什么会变颜色呢?”

……

 

稻草人的脑袋空空的。但或许正是因为空空的,所以塞满了好奇。

女巫不耐烦,在口袋里摸了一通,摸出一个小小镜子丢给他。

“这个魔镜拿去。”她头也不回,“这是个知晓世界一切真相的魔镜。你有什么想问的全都问它去好了!”

 

于是稻草人每天对着知晓一切的魔镜看。

镜面里映出他的南瓜脑袋和脑袋上绿宝石的眼睛。

 

他问魔镜:“我是谁?”

魔镜说:“你照镜子就能看见的东西你好意思问我这个问题?!”

 

他问魔镜:“我为什么变成了稻草人?”

魔镜说:“因为你没有心啊没有心,竟然敢问我这么显而易见的白痴问题!!”

 

他问魔镜:“像我这样毫无价值的人,活下去有什么意义呢?”

魔镜炸毛:“首先啊,你不是个人啊!其次啊,我可是知晓世界一切真相的魔镜啊!我不是你的什么心理治疗师!不要搞错了对象,把你那些只需问问你自己那愚蠢大脑的问题都拿来问我啊!”

 

稻草人沉默。

 

接着又问:“那个老太婆……我有时看见她身上,绕着一些黑色的雾气……那究竟是什么?”

魔镜说:“诅咒啊。诅咒哟。很浓很深的诅咒哟。所以你要当心,别靠得太近。靠得太近会被卷进去的。”

 

再又问:“可是她说她已经诅咒了我。”

魔镜不屑地冷笑:“就那一点点诅咒?也好意思叫做诅咒?你身上的诅咒啊,根本轻飘飘的像鹅毛,用指头弹一弹就不见了的东西——拿这种玩意儿来跟我套词,你是蠢呢还是蠢呢还是蠢呢?”

 

还又问:“我经常做一个梦……”

魔镜不耐烦地打起哈欠:“啊啊我知道我知道我是无所不知的魔镜嘛。你不用跟我描述你做了个什么梦,我全都知道所以没兴趣听!”

“……那你告诉我这个梦是什么意思?”

“又来?!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可是知晓世界一切真相的魔镜不是你的什么心理治疗师——释梦这种事情找别人去啊你找我问是找错对象了何况与其问我不如问你自己明明能自己知道的事情总是麻烦别人你不会不好意思吗?!”

 

……

 

这样吵吵闹闹过了数年。

稻草人长大了。他刚被捡来的时候只有十一岁,如今他已经十六岁了。扫帚的杆子增长了些,手足的树枝也长粗了些。脑袋虽说依旧看起来空空的,却确实比刚来的时候知道的多多了。

性格也变了。应该是变了些。和魔镜对话问答的时候不像最初那么被动了。其实或许是变了很多呢。不仅被怼的时候能够好好地怼回去,平常也能若无其事地开启嘲讽模式了。

 

“啊呀呀呀~不好意思呢又问了你不知道的问题~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嘛干嘛摆出那一副臭脸。啊啊抱歉又戳到你的伤心事了吗我亲爱的魔镜大人——你本来就没有脸,只能照出别人的脸呢~~”

 

魔镜骂骂咧咧。

稻草人开怀大笑。

 

女巫在一旁冷眼看着,忽然扔出一句:“喂,臭小子。你吃了我这么多年饭,喝了我这么多年水,现在是时候向我报恩,替我去办一件事了。”

 

 

-棋子-

 

“我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女巫如是说,“在这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里,我需要找到三种不同颜色的宝石。可是那宝石现在在人类的手中,被看得紧紧的。

“你原本是人类,你的气息不会被人类所怀疑。我不能到的地方,你可以潜入。我无法偷的东西,你能够得到。

“来,做我的棋子吧。替我混入人类社会中去,去打听那三颗宝石的下落,把它们找出来,把它们偷出来,把它们带回到我这里来。”

 

“我倒是不介意——”稻草人懒洋洋地躺在木桩上,“只不过我这副模样,怎么混得进人类社会里?”

 

“这太容易了。”女巫怪笑一声,“人类是愚蠢的生物,他们的眼睛只会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每一个人都一样,不喜欢的、不接受的、觉得不合理的全都过滤掉,眼前留下的只有自己最中意的东西——这样的人最好骗啦。

“来~来~我可爱的小稻草人,我来给你施加一个小小的魔法,你就会变成一个精致又漂亮的棋子啦~!”

 

女巫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陈旧的烟斗,塞进了稻草人的嘴里,接着她吟诵了一长串不知所云的咒语,又对稻草人说:“跟着我的手势来——吸气,吐气。吸气,再吐气。”她诱导着。

靠在墙角的魔镜默默注视着这一幕,自言自语道:“这场景……怎么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女巫没理它,继续谆谆诱导:“对,一下一下地来,跟着脉搏的节奏一下一下地来。”

烟斗里的火星亮起来,随着女巫话语的节奏一明一灭起来。当烟斗彻底地烧红起来,女巫得意地两手一合,大笑着说:“哈哈哈,做的很棒!完美啊!你照照镜子看看吧,我亲爱的小稻草人儿,你看看你现在多么的精致漂亮。”

 

稻草人将信将疑地从墙角拾起魔镜,往镜面里看去。可他看到的依旧是南瓜脑袋扫帚身。

“不对不对——”女巫直晃脑袋,“你得问魔镜——魔镜啊魔镜,请你告诉我,在人类的眼里我是什么模样?”

稻草人学着女巫重复了一遍:“魔镜啊魔镜,请你告诉我,在人类的眼里我是什么模样?”

那镜中映出的他霎时变了:那是个年轻英俊的青年,暗红的头发略显蓬松,脸庞清秀略带消瘦,两只莹绿色的眼睛炯炯有神。

 

“看见了吧?”女巫得意地大笑,“你现在在人类眼里就是个像模像样的人了, 而且是个英俊潇洒而且富有的贵族青年——我给你施加的小小咒语可以伪装出这一切。见到你的人们会产生这样的幻觉,觉得你高贵——是来自邻国的贵族之子;觉得你富有——拥有令人艳羡的财产;觉得你聪敏——你知识渊博,伶牙利嘴,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更觉得你美貌——你照照那镜子就知道。”

 

“……”稻草人无语了片刻,想对这突如其来的赞美吐槽一番,但他忍住了,“那么我该去哪里?从哪里混入人类社会中呢?”

 

“根据我的调查,那些宝石现在存放在一个叫做塞穆利亚的都市,被那个市长好好地藏在某个地方。你就到塞穆利亚城里去拜访那位高傲的市长先生吧。他见了你,必会被幻觉所惑而无法拒绝你。你有容貌,有才气,有财富,有头衔。你有一切世人钟爱的东西。他会把你留在市长府邸里,把你奉作上等贵宾;他有两个美丽的女儿,他还会把他美丽的女儿们介绍给你,期望其中的某一个能和你结为良缘。去吧!我亲爱的孩子,我可爱的稻草人,我精致又漂亮的棋子,去赢得你的世界——和我所需要的宝石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稻草人面无表情地看着笑得疯癫的女巫,把烟斗从嘴里扯下,问:“那么名字呢?我该说我叫什么名字呢?”

 

这仿佛是个很令人纠结的问题。

女巫皱着眉头想了五分钟,终于说:“卡卡西。就叫卡卡西吧。”

 

“卡卡西,好啊。”稻草人点着头,转身正准备走时被女巫叫住。

 

“等一下!”她说,“我还有那么三两件事得跟你交代好。”

 

“听好了,小子。”她说,“这一次离开我的领地去往人类的国度,我还是给你三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你可以乖乖地当我的棋子——一枚完美的、漂亮的、听话的棋子,用你那看似精致实则相当不中用的身体替我去蒙骗那愚蠢的人类,探出那些宝石的藏匿之地,替我把它们带回来——来为我完成我伟大而重要的计划,以报答我救你一命的恩情。

“第二个选择:你还是可以对我心怀仇恨,趁着这个最佳的时机背叛我,逃离我的掌控,去到人间的社会寻找报复我的方法。我悄悄地告诉你哟,虽然我诅咒了你,把你变成了稻草人,但在人类社会里你确实能够找到重新变成人类的方法——若你能够变成人,你就挣脱了我对你的诅咒,那么你便可以用你那相当不中用的身体和相当不灵光的脑袋来寻找时机——来实现你对我的复仇。

“第三个选择:你依旧可以自惭形秽自怨自艾自暴自弃在人类的社会里荒废一生无所事事然后将你那那一文不值的生命燃尽——这一切我全~都不在意——但你要记住,你的那副身体是背着我的诅咒的哟,你在人类的社会里虽说可以死去,但你一旦死去,加诸你身上的诅咒便会扩散到整个大地。它会燃烧起来,把整个塞穆利亚烧成灰烬——和你的家乡一样。你记得的吧?”

 

女巫邪恶地笑。

稻草人微微地发抖。

 

“怎么样,我可爱的小稻草人哟?哪一种选择,对于你那毫无价值的生命来说,会稍微显得有点儿意义呢?”

 

 

-市长的两个女儿-

 

塞穆利亚市的市长有两个女儿。金色长发的大女儿也好,浅蓝短发的二女儿也好,都可算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要说卡卡西在见到两位美人时,原本属于心脏的那个位置没有扑通两下,那纯属自欺欺人。那是第一次,他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原来没有心。

 

市长的两个女儿也都对他一见倾心。

市长的大女儿,一见倾心写了满脸,却非要摆出一副气哄哄凶巴巴的模样。稻草人不解地问魔镜怎么回事。魔镜两手叉腰抬头挺胸道:“是个不折不扣的傲娇。”

市长的小女儿,温和内向,言语不多,感情也并不写在脸上。稻草人犹疑地去问魔镜:“她到底对我怎么想?”魔镜鄙夷地白他一眼,说:“你要是个男人就亲自去问她!”

 

可是他没去问。

他只是个稻草人,连心也没有。

他有任务在身,不是来谈恋爱的。

关于那个老太婆所谓的重要计划,他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他的预知眼虽被蒙起来了,却依旧朦朦胧胧有种感觉——像是直觉或灵感之类的东西,在告诉他,他应该照她说的去做。

 

所以他得和市长搞好关系。

为了和市长搞好关系,也得跟市长的两位女儿搞好关系。这就需要分寸的把握了。既不能太疏远,也不能太靠近。既不能轻浮,又不能太淡漠。他小心翼翼地维持距离,但显然这样微妙的三人关系并不容易维持得完美。

姐姐的那位时不时地要对他大发一通脾气,妹妹的那个便会嘻嘻笑着打圆场,仿佛和事佬一样——对于这一点,卡卡西莫名觉得不爽快却又说不出哪里不爽快。

 

“你该不会是恋爱了吧?”魔镜斜眼问他。

他一愣。

这是他未曾想到,未曾看到,未曾询问过,也不曾有人教过他的东西。

可他不能恋爱。他连心都没有。

 

他皱起了眉头,在市长先生专程给他安排的豪华卧室里盯着那面豪华的全身镜。

虽然那个老太婆给他施加了法术,让这里的人们看到一个虚假的人类的肉身,然而镜子是不说谎的——镜子反射出来的东西永远都是真相。至于看着镜子的人们选择从中看到什么,那是各人自己的事了。即便这座府邸、这个城市、乃至这片大陆上所有的人类都从镜面中看到一个英俊优雅的红发青年,这位红发青年自己却始终只会看到一个南瓜脑袋扫帚身体的稻草人。他看到那空荡荡的躯壳里什么也没有。

他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没心没肺的稻草人罢了。

 

*****

 

“心……到底是什么样的呢?”他问魔镜。

“就是……会扑通扑通跳的……一块充满血的肌肉……”魔镜为难地回答。

 

“有一颗心……到底是什么感觉?”他问魔镜。

“……大概……就是……感觉到有一块会扑通扑通跳的……充满血的肌肉?”魔镜深刻地皱起眉头。

 

“那个老太婆说,我在人类社会里能够找到变成人的方法——如果我变成人的话,是不是就有心了?”他问魔镜。

“唔……这个问题嘛……”魔镜挠着脑袋,“虽然这个可以算得上是天机一类的高度机密问题,身为无所不知的我也不应该轻易泄露——但既然你问了我就稍微做个小小的提醒——你似乎有点因果倒置了……”

 

*****

 

他继续忠于他被赋予的职责,忠于棋子这样一个角色。他差不多打听出来三色的宝石被安放在什么地方,又由什么人负责安全的监管。

这算是听话也好,报恩也罢,或者仅仅只是为了把他那毫无价值的卑微生命挥霍掉——他在他的任务上近乎顽固地尽忠职守。

 

他继续在两姐妹中打太极,用最狡猾的方式加以回避和躲闪——这是不消说什么“未来”,根本连“当下”都不成立的妄想,他没有不负责任到任其发展。

但他感到自己的预知眼确确实实的不好用了。那老太婆说,当他犹豫时,他的眼前会是一片雾气。可雾气并不会完全遮住视野,他看不清细节却也能看懂方向。从理论上说,只要他想躲,必然能躲藏到她们找不到的地方。然而他颇为意外地发现,姐妹中的那个妹妹总能在意想不到的时机出现在他躲藏之地——她总能找到他。

那么或许,是他的预知眼坏掉了;也或许,是眼前这位眯着眼微微笑着对他说“今天说好的裁缝要来让您在屋里等着您又忘啦^_^”的短发少女根本是法则之外的人物,脱离了预测的可能。

他嘿嘿笑着装傻,任由自己被拎着回去。

 

很快就要到一年一度的节日庆典了。

裁缝便是为了这件事请到府中来替市长、市长夫人、市长的女儿们以及府中的贵客订做衣裳的。

“一定要去哦!”姐妹中姐姐的那个挥着拳头说,与其说是邀请更像是胁迫。

“一定要去哟。”姐妹中妹妹的那个微微笑着说,与其说充满了期待不如说充满了担忧。

他嘿嘿笑着敷衍。会去的会去的。他诚心诚意地许诺。

裁缝来的时候他逃不过,但庆典的那天他无论如何是不会去的。

没有心的他兑现不了诚心诚意的诺言。

 

 

-预知梦-

 

卡卡西愈发反复地梦见那个梦。

那个梦他梦见过,在很早很早以前。

之后偶尔也梦到过,断断续续,暧昧不清。

现在不知为何又翻滚出来,连续反复地骚扰他的睡眠。

 

这可能是个预知梦。

这种模糊不清的场景和令人不安的氛围,非常像是一个预知梦。

可他的预知眼被阖上了,他不应该再看见什么。

而如果这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一个预知梦的重温,那么就更加奇怪了——他从来不曾预知过比两个月更遥远的事情。

 

“这个梦是什么?”他问魔镜。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是一个释梦机器。”魔镜不给好脸。

“梦里那个……是什么地方?”他问魔镜。

“你自己都梦见了的就别来问我。”魔镜别开脸。

“梦里的那个人——穿着黑色斗篷的那个——是谁?”他问魔镜。

“都说了别用这种问题来烦我!”魔镜生气道,“你自己好好去你的梦里看看啊!”

 

“可是我,看不见它的脸…”卡卡西说。

 

他看见黑色的泥土。

他看见黑色的瓦砾。

他看见一双黑色的长靴,和黑色斗篷的下沿。

他抬头往上,看见黑衣裹住的整整一个人形,宽大的斗篷帽子遮住了那人的脸。

在那人身后,他看见黑色的山,黑色的断墙,黑色的天幕。

还有,红色的火焰。

 

*****

 

距离庆典还有一周。

卡卡西站在塞穆利亚市高高的钟塔顶端向下望,看见城市每个角落的人们纷纷忙着做各式准备。魔镜百无聊赖地躺在他的上衣口袋里。

 

“人类对庆典这种事情还真是热心呢。”卡卡西说。

“嗯嗯,虽然不过是三百六十五个日子中和其他三百六十四个无甚差别的一天而已。”魔镜答。

“老太婆会对此嗤之以鼻的。”卡卡西说。

“……不,我觉得她甚至对嗤之以鼻这种态度都会嗤之以鼻的。”魔镜答。

“我呢,竟然有些羡慕——对这些人类。”卡卡西说。

“这个嘛……是因为你原本也是人呀。”魔镜答。

“……我偶尔有时会想,如果我真的找到变回人的方法,我大概就真的背叛她。”卡卡西说。

“那或许也是个非常不错的选择呢。”魔镜答。

“……但是,我还是没有找到变回人的方法啊——任务的目标已经找到了,摆脱诅咒的方法缺哪儿也没见到。”卡卡西说。

“那是你没有找对地方。”魔镜答。

“那么你能告诉我,该去什么地方找吗?”卡卡西问。

魔镜翻了个白眼:“这种问题的答案,我可没有。想要变成人,就问问你自己的真心吧!”

“你在说笑话呢,魔镜先生,你要一个没有心的稻草人去哪里问他的真心。”卡卡西嘲讽地笑。

“有没有?在哪里?怎么找?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的回答全都一样。”魔镜摇着头,“你找错了地方就找不到答案。听明白了吗,蠢蛋?”

“听不明白。”卡卡西嫌弃地说,“你分明就没有打算说明白的意愿。”

“好吧那我把话说得再明白一点,你只有先找到你的心,才能够重新变成人。”

“可我要怎么能找到我的心呢?”

“你得,找到对你最重要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卡卡西兀自笑起来,“那就又是个笑话了!”

 

 *****

 

塞穆利亚市一年一度的这个庆典,现在已经鲜有人知道它的真正来历。它既不是城市创立之日也不是哪个名人的诞生日。

钟楼的看守大爷和卡卡西闲聊的时候这么告诉他。

这个庆典的起源在数百年前。那是塞穆利亚生活的人们为了对抗可怖的巫术师们,集结了一群研习魔法的魔法使。魔法使们制造出了最强大的对巫术师的特攻武器,展开了一场规模浩大的驱逐战争。那数百年前的某一日,就是那场战争的最终胜利日,数以万计的巫术师被消灭,他们的尸体被烧毁,他们的群居处被踏平,剩余的统统被驱逐;从那以后,人类拥有了在这片土地上绝对的统治权,换来了不用再惧怕那个异族的安定时代的开端。以,从最初的源头上来说,这个节日是以“驱逐日”为名的狂欢庆典。

“人们聚在广场上,焚烧着代替异族的人偶,向带来胜利的伟大战士——那些献身于钻研的魔法使们递上由衷的赞颂。”看守大爷感慨地说。

 

“是这样的呐~”卡卡西附和地说,接着却问:“可是我在书上看到过,说人类获取超越自身的力量是触犯禁忌的,也会因此招来更大的灾祸。”

“小伙子你是在哪儿看到这样的鬼扯?”大爷提起眉毛。

“唔,市长府邸的图书馆里。”卡卡西笑着答,“大爷您见多识广,关于这个有什么传闻吗?”

“哼,探求力量有什么错?所谓灾祸那都是异族的巫术师带来的。”大爷点起烟斗,“那些生物还没有死光,它们藏在阴暗的角落里伺机而动,我们不能不小心防范。你看五年前发生的那个惨剧——一个镇的人全死了。”青烟噗噗地从他嘴里喷出,“那就是它们的所为,残忍的怪物。”

 

 

那一天傍晚,落日红得骇人。卡卡西藏匿在市长府最高的建筑顶楼,越过栏杆窥视下方的动静。

府里的人各有各的忙法。仆人们忙着清扫,厨子们忙着定制菜肴,裁缝们忙着制衣,管家们忙着指挥这样那样的事情。还有一些平日不常见的面孔,穿着正式而僵硬,如那些脸上的表情一样——沉闷,沉重,沉甸甸——完全不合乎节日气氛的面孔,在市长的办公室进出得勤。

 

那几日,在卡卡西日益紊乱的睡眠中,在那个反复重播的黑衣人的梦境之间,插入了一段新的、看不出意义的预知梦。

那个梦境一片漆黑。

漆黑之中,暴雨将至。

 

 

-心-

 

“卡卡西,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呢?”

身后一个声音把他吓了一跳。他转身,对上市长小女儿微笑的脸。

她笑起来很好看,他得承认。

“看……夕阳啊!”他指着那红彤彤的落日。

对方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应了一声:“嗯,是很好看。”她又转向他,“说起来,卡卡西你是为什么到塞穆利亚来?你不是本地人呢。”

“……嗯?”卡卡西愣了一下,“啊啊,那是因为……反正。因为有空嘛~,又没什么别的事好做~就到不同的地方长长见识——于是,就来了这里。”

“呵呵,是吗……”小女儿微笑着看着他,却也没多问,“不过天要黑了,晚饭的时间也到啦。姐姐喊你一起去吃饭呢。走吧~!”

她说着把他拽下了楼。

 

那是他和她们吃得最后一顿晚餐。

晚餐的菜品很丰盛,但他却没什么胃口。

银质的刀叉上映出他的南瓜脑袋和扫帚身,他用这副身躯尽忠职守地表演完了最后的礼仪,在当天的夜里潜入图书室最深处的阁楼里,盗走了红、黄、蓝三种颜色的宝石,连夜出了城门。

 

把塞穆利亚城远远甩在身后,他开始爬那陡峭的山。

他一路无言,对上衣口袋里躺着的魔镜一句话没问。

这魔镜倒是寂寞了,忽然开口问道:“你这样不会后悔吗?”

卡卡西脚步不停,反问道:“那你是觉得我做错了选择吗?”

“我不评判对错,这不是真理的范畴。”魔镜说,“我只是在友情地提醒你,你明明拥有可以变成人的机会,你却白白地把它放弃掉——你这一路离开的话,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我决定走,就没打算回来。”

“不可惜吗,丢在那里的心?”

“这里涉及到一个我本想问你的问题。”

“什么?你问。”

“你说,变回人的方法,是先找到心。”

“对。”

“是随便哪一颗都行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原本是人类之子,说明我原本有心。”

“对。”

“但这颗心,不知在什么时候——大概是那臭老太婆给我下诅咒的时候——不小心丢掉了,我现在找不到它了。”

“好像是这样的。”

“我从未来过塞穆利亚这座城市。”

“是的。”

“那么我丢掉的心,必然不在此处。”

“好像有道理。”

“如果我在此处找到了所谓的心,那它会是我的所有物吗?”

“唔……”

“我能够依靠这样找到的新的心,重新变成人类吗?”

“唔……”

“还是说,非得找到原本被我丢失的那颗心不可?”

“唔唔……”

“如果我放弃寻找我原本丢失掉的心,而高高兴兴捡起不小心发现的一颗,假装是我的而用了起来——那样会不会治标不治本?”

“唔唔唔……”

“这问题难倒你了吧。”

“难倒是难倒了——这问题我没有仔细想过。”

“因为那本来就不是真理范畴,也不是你的问题。”

“说得对。”

“那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说完,陷入了沉默。

 

*****

 

离女巫居住的地方有两天路程。

他疾走了一日一夜,在山道上找了个山洞,钻进去稍作休息。

他的身体疲惫,因为赶路太急在途中摔了几个跟头。南瓜脸上磕破了几块,树枝的手指断了一节。他不去打理这些小伤,反正不会流血的躯体怎样都无所谓。他只是花费乐点功夫把折成两截的左腿努力接了起来,毕竟两条腿若是不一般长短,走起路来格外费力。

他一路上,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着几件两个梦。

那个梦——黑暗中暴雨欲来的梦。无论那是什么,他知道出入市长府的那群魔法使们已经预测到了,而且将以他们的方式展开行动。

另一个梦——那个黑衣人的梦,它究竟代表了什么?为什么反复地出现?为什么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他百思不得其解。

两个梦境在他眼前幻灯般放映,他顾不上去思考他的心在哪里的问题了。

 

他在山洞里睡着。睡得仓促而短暂。

在睡眠中,他看见黑的泥土,黑的瓦砾。他听见噼里啪啦的火的声音,和夹杂其中的隐约的脚步声。那是一个独行者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朝他靠近。他努力睁开疼得钻心的眼睛朝前看去,看见黑色的长靴朝他走来,步伐并不稳,像是崴了脚踝,一瘸一拐的。他努力地仰起脖子,他看见黑色斗篷的下沿。他努力地支撑起身子,他看见黑色斗篷裹了一身的某个人,面庞全被斗篷的影子遮挡,只看见嚅动的两片嘴唇。他试图发声,只见那人在他面前停下,半蹲下身来,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霎那间狂风袭过,他看见那人身后黑色的泥土里和红色的火焰中窜出一团如墨般的黑雾。

他惊醒。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大口喘着粗气,心跳如鼓,汗若雨下。

——至于为何一个既没有心脏也没有汗腺的稻草人会产生这样的肢体幻觉他顾不上去想。

“你看见了什么?”魔镜警觉地问。

他摇头不回答,望了眼洞外的天色,着急地起身。说,我得赶快,时间不多了。

 

他不停地走。

越是接近目的地越是感觉到周围的大地散发出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这股力量拖住他的躯体,把他沉沉地压住,让他移不动步伐。

而他心里一股不明缘由的焦虑在跟这股力量争斗,驱使着他向前走。

 

那个梦,不是预知梦。

他此刻清楚地知道。

但那个梦究竟是什么,他只有走到路的尽头才能知道。

 

他跑了起来。

 

 

-诅咒-

 

他终于到了那里。那一座小山的山顶。再往前走就要踏入女巫的领地。一层无形的结界把他拦在了外边,阻止他进入。

他试了各种办法,包括正着进,倒着进,侧着进,横着进,甚至把脑袋或手臂先拆下来往里塞,全都没用。

 

“喂——老太婆!”他冲着里头大喊,“我回来啦!你放我进去!!”

“知道了知道了我早就知道啦!”女巫嘶哑的声音不耐烦的响起,“你先闭嘴让我静一静!”

他不耐烦地等了片刻,依旧被拒之门外。

这时女巫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把任务完成了呐。”

“嗯,都带回来了。”他回答。

“非常好。干得漂亮我的小稻草人。”女巫咯咯咯地笑起来,恐怖的笑声令树叶也颤颤发抖,“那么现在你再听我的,把这三颗宝石依次放到三个不同的台座上——我全都准备好了。在你所在的地方往西走20米有一个红色的台座,用来放红色宝石;以它为起点绕着结界外圈顺时针和逆时针分别走700米各有一个台座,用来放蓝色和黄色的宝石。你先把宝石放好了吧。”

稻草人照着女巫的话去做了。当宝石全部就位,结界内的魔力增强了。他冲着里面大喊:“好了!现在可以放我进去了!”

 

他看不见女巫在哪儿,他只听得见她的声音。

 

她对他说:“好了,你的任务完成了。你可以走了。”

 

什么?

他听错了什么?

 

“我不需要你了。”女巫接着说,“你能做得已经做完了,接下来的事我一个人处理。你离开吧。”

“喂!臭老太婆!”稻草人怒了,“你在那里一个人擅自说什么鬼话?我来还是我走你就随随便便这么决定了?你当你是谁啊?!”

“我是这里的主人。”女巫咯咯地低声笑着,“你不过是我捡来的一个稻草人。现在没你的事了,你滚回你的人类社会去好了。”

“我跟你还没有算清账!”

“哼,听好了小子。这里没你什么事。这个结界,不是你那种孱弱的人类的身躯可以踏进来的。回到你的人类社会去吧,在那里你不是也找到了自己可以呆的地方?诅咒会解除的,你会找到属于你自己的生活,没必要在这里丢了小命。你走吧,别耽误我做事。”

 

结界的魔力进一步增强了。

他看见结界内一片白光,是某种法术的阵。然而在那片白光的下面,他看到了,或者说是感觉到了:那团阴冷漆黑的如墨般的黑雾。

 

【诅咒啊。】

【诅咒哟。】

【很浓很深的诅咒哟。】

【所以你要当心,别靠得太近。靠得太近会被卷进去的。】

 

那一刻,他看见了。一直以来梦见的那个梦。

那不是什么预知梦。虽然它曾经是个预知梦,但却已经不是很久了。

 

他躺在那里,倒在那里,双足压在坠落的横梁下方。他听见噼里啪啦的火的声音,他看见黑的泥土,黑的瓦砾,红的焰。他听不见人声了,因为没有活人了。活人都被诅咒杀光了。

他听见脚步声,他努力抬头去看。他看见黑色的长靴和黑色斗篷的下沿。那皮靴在他面前站住。他听见一个声音在说:“还活着一个。”

他努力再抬起头。他看见这黑色斗篷的主人半蹲下来,向他的方向伸出手来。他听见她说:“别动,我帮你挪开。”他看不见那脸,那脸被黑色斗篷的帽子遮挡住了,他只看见那张说话的嘴。

他张口想要说话,可喉咙里又干又燥彻底发不出声。

“别说话。”那人对他说。

可他得说。他想说:小心!

他看见那飘忽不定的黑雾,在她身后的泥土和瓦砾中蠢蠢欲动。那是降临小镇的诅咒,是魔法使触犯禁忌后的反弹。是我们的罪。他想。和你无关。

可他说不出话来,而那黑衣人冥顽不化地把压在他腿上的木梁和石块一一搬走。

来不及了。他心里喊。却发不出声。

黑衣人向他伸出了手。黑色的浓雾从地面扑向他的一瞬,那只手触到了他。

被诅咒吞没的一瞬宛若刮过一阵疾风,猛地掀开了那黑色的斗篷帽,露出那张脸来。不知为何,在一片漆黑的浓雾之中毫无照明,那张脸却看得异常清晰。

他认出了那张脸。那张脸他见过很多回。笑的表情,哭的表情,痛苦的表情,悔恨的表情。

他这才想起来他也本该认出那个黑衣的身影。那身影他一直看着,反反复复地看着。他看着那身影长途跋涉地走来,从一个烧焦的废墟走来,在山路上走,在荒野里走,在都市里走,在无人的公路上走……黑色的斗篷始终遮住了脸,他不知道那人一路的表情,也不知他为何而来。

下一刻,黑雾将那张脸吞没。也吞没了他的意识。

 

为什么竟然忘掉了呢?如此重要的记忆。

他忽然发抖起来,觉得下一秒就要哭了出来。

 

真没用。

他咒骂自己。

胆小鬼。懦夫。毫无用处。

什么也做不到,只会想要哭——和那时一模一样。

一面哭着,一面说不出话,还被对方发现了。

孬种!

 

“还赖着干什么?!”结界里传来女巫嘶哑的怒吼,“给我滚下山去!”

她掀起一阵风。

风把他薄弱的身体卷起来,狠狠摔在半山腰。

 

 

-人类只会看见自己笃信之物-

 

把他从半昏迷中喊醒的是魔镜。

它冲着他直喊:“快醒醒!快起来!我快要被你压碎了!!!”
卡卡西醒来,觉得浑身剧痛,每一个关节都在咔咔作响。

他抬头望向山顶,远远地看见白的光和黑的雾。

 

“她打算干什么?”他自言自语地问。他努力地想。

不知是因为法术失效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的预知眼忽然能够看见了,就像过去他一直能够看见的一样。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又跌跌撞撞地往山顶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嚷着:“她就是打算自己一个人送命吗?!”

 

他跑着,摔了一跤。

爬起来,接着跑。

又摔了一跤,再爬起来,接着跑。

然而还摔了第三跤。这一跤下去,眼泪连同身体一起摔在地上。

 

“……别哭了。”口袋里的魔镜低声地说。

眼泪还在掉。

“我说别哭了,鼻涕虫。”魔镜焦躁地说。

可他还在哭,哭得停不下来,仿佛这五年积攒的眼泪全都一齐掉了出来。

他感到绝望。绝望像黑雾般缠绕着他。

 

爬上去又有什么用呢?他想。爬到山顶又有什么用呢——结界他进不去,进去了他也救不了她。那个未来在他视野中展开,无论他睁眼多少回,看见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场景。

放弃吧。他对自己说。像以前一样,放弃吧。每一次都是一样的,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没有听的人,没有任何的效用。你就是一个毫无价值的稻草人,只能眼睁睁地,手足无措地看着所有的过往和将来一一发生。

放弃吧。他对自己说。

你什么也做不到。

 

“你要放弃吗?”口袋里的魔镜冷冷地问他。

他抽泣了一声,想说放弃,那字眼却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魔镜,把那被灰覆了的镜面擦了擦,深呼吸了一口,问:“魔镜,我现在认真地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认真地回答我。”

“我很认真。”魔镜道。

“我能够做什么,来改变那个未来吗?”他问。

“我能回答的你的,是一句话,是一个真理。”魔镜面无表情地说,“人类只会看见自己笃信之物。”

“……”他愣住。

“而你,也不过是区区一个人类罢了。”魔镜冷冰冰地补充。

 

【人类是愚蠢至极的生物。永远只会看到,也只愿意看到他们所笃信的东西——无论这些东西多么荒唐滑稽毫无论据。他们靠这些麻痹自己,寻找自己的愉悦,从中获得满足感。可他们什么时候真正睁开过眼睛,去好好地看一看实际的世界了?】

他耳畔回响起女巫的牢骚。

【自恋的人,永远只看到自己。悲观的人,永远只看到悲剧。贪图利益的人,永远只看到鸡毛蒜皮的小便宜。心怀仇恨的人,永远只看到世间的恶意。——那些愚蠢的人类啊,他们每天互相交谈着,却不知道他们每一个人所看着的都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他们的眼睛,瞎了也就罢了。】

 

他忽然懂了。

他忽然彻底明白了,也终于看清了自己。

 

【而你,也不过是区区一个人类罢了。】

 

是啊。他想。我真是,瞎了也就罢了。

 

 

-可能性-

 

他沿着山背面的峭壁向上爬。

爬得很艰辛。他那纤细的树枝做成的胳膊和双腿被锋利的岩石上划出一道道印记。可他不停。

他不知爬了有多久,期间险些摔下多少次——可多亏了他的预知眼,每一次总能化险为夷。

 

他终于从山背面的悬崖翻上了山顶。

在这一侧的结界之外立着一个陈旧的石砌台座。那台座上空空的,本应放宝石的位置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黄土。

他小心地用树枝的手指把那黄土拨开。随后深吸一口气,把手举起,手指伸向自己南瓜脑袋上嵌着的两颗莹绿宝石做成的眼睛。

不是三个台座,不是三色宝石。而是四色。

 

不疼的。他对自己说。你现在还依旧是稻草人的身体,不疼的。

他取下了自己的双眼,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把两片碎片拼在一起,牢牢地塞在那台座的孔隙中。

他空荡荡的瞳孔什么也看不见了。可他的预知眼告诉他,可以往前走了。

他摸索着向前。

 

结界挡不住他了。

他凭着脑中看到的场景,两手摸索着向女巫的院子走去。

他找到了院子的篱笆,他摸到了篱笆上的门栓,他打开门栓又摸索着踏进去。

眼前一片漆黑,他却感到身处一片白光之中。

他的脚下不知被什么绊倒了,哗的一声身体前倾,重重摔在了地上。魔镜从他的口袋里掉出来,砸在两米外的泥土上。

 

“啊啊啊啊疼死我啦!”魔镜鬼嚎着。

“抱歉,你在哪儿?”他伸出手在地面上漫无目的地摸索着,“告诉我你在我的哪个方向,我好找你。”

他没有听见魔镜的回答,却听见了开门声和脚步声。

接着他被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抱起他的人半晌没有说话。他只听得见她的呼吸声。

他忽然轻轻一笑,说:“……对不起……”

“你在道什么歉?”那人问。

“我到现在才看见了……未来的可能性。”他斟酌着词句,“无限的可能性。要是早些看到就好了。”

“……”

“对不起。”他再次道歉。

“你依旧是个笨蛋。”那人说。

“彼此彼此。”他答。

“可是你知道吗,你回到这里来,你就无法再变成人了——即使诅咒解除了你也无法再变成人了。”她说,声音有些颤抖。

“没有关系。”他微笑起来,“没有关系的。因为,我已经有了心。”

他伸出手,放在自己空空的躯壳上应有心脏的位置。

“不信你可以听。”他笑着说。

“哼,呵呵呵,谁要听你那满口的胡言乱语。”对方冷嘲一句。

“我们得抓紧时间。”他说,“塞穆利亚的魔法使们可能在明天就会到达这里。他们又要胡来的。”

“我知道。”对方说,“我本来也是计划今天就解决掉——你能把宝石带来也好,带不来也罢,难度的不同而已。再拖就来不及了,快要压不住了,几乎就要爆发了。”

“加上那对眼睛就会好办很多。”他说。

“啊,你的眼睛。”她冷冷地答。

“那不是我的眼睛。那本来也是你的东西。”他说。

“……好吧。”她投降地叹了一口气,“既然你已经来了,那么就一起干活吧。”

“我还有个请求。”他拽住她的手。

“什么?”她语气里透着微弱的愠怒,“快说。”

“成功了之后,请你再给我做一双眼睛吧。”他说。

“啊好啊,我也不想成天伺候一个拖后腿的瞎子。不过没有宝石了,那就随便用点什么乱七八糟的材料来做吧——比如泥巴啊猫屎啊之类的东西。”

“哈哈哈,随便你。”他毫不在意地笑起来,“只要能给我一双眼睛就行。”

 

他把手伸出去,触到了对方脸颊的边缘。

对方一躲。

他又笑了。

“我看得见哦。”他说,“我的预知眼看得见,现在的你。”

对方沉默着。

“但是我无论如何还是想要一双普通的眼睛。”他继续说着。

 

“无论如何想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一看你的真正面容。”

 

 

-尾声-

 

当塞穆利亚的魔法使一行人来到山顶的时候,他们什么也找不到了。

没有院子,没有房屋,没有巫术师,没有魔法石,连那石砌的台座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也没有黑雾,没有诅咒,没有什么大灾祸即将来临的蛛丝马迹。

 

魔法使们面面相觑,他们把山头从前到后从里到外翻了十余遍,终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这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山头而已。

 

 

-ENDING T-


评论
热度(9)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水狐狸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