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年八月四日


07. 亲友

 

大地本来打算洗个澡的,可却在镜子面前停住了。

 

镜面里的自己,那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苦笑吗?还是欲哭?

他搞不清。

 

他垂下头,伸出自己的左臂。再又伸出右手,食指尖触上左臂上那刀伤疤。从一端开始,划过长长十厘米的距离,结束在另一端。

不疼。

他又摊开自己的左手掌,掌上有一块暗色的结痂。右手食指按压上去。

也是不疼。

 

早就不疼了。

肉体的创伤,没需要多久的时间便愈合了。当时短暂的疼痛,在伤口长好之后便消散得毫无踪迹。留下的疤痕,不过是在身体的表面挂上两个容易引人好奇的印迹——这没有什么。一切都过去了。只是场噩梦。

 

所以都忘掉吧。

像诚二所说的,全都忘掉吧。

三年前八月末的整整十天,就当做不曾存在过的一段空白,从记忆里抹掉吧。

活着就好。

肢体和精神都健康地活着,就很好。

承受过的,以及施与过的所有伤害,就把它们揉成一团,废纸一样地冲进下水道,就好。

最好的亲友,在那之前或在在那之后,永远都会是最好的亲友;什么都和从前一样,什么都不会发生改变,那样就足够好!

 

他抬头再看向镜面里的自己。

自己在笑。

他看着笑着的自己,觉得下一秒便要哭出来了。

 

呵,自欺欺人啊。

他自嘲地苦笑着。

一面热切地期望着“什么都不要改变”,然而实际真正发生了改变的不恰恰是自己吗?

一面说着要忘了过去,然而每每看着自己手上的痕迹便把那段记忆宛然全新的回放出来的不也正是自己吗?

忘不掉。

并不能够忘掉。

或者甚至可能,他惴惴不安地揣测,自己身体里的某个自己其实并不想要忘掉。

噩梦过去了。可噩梦的影子还追着他,追到他的梦境里来,从镜子里头扑出来,从浴室热腾腾的蒸汽里幻化出实体来。他越是努力去忘,记忆却反而越发鲜明。

 

但这些,他是不能跟诚二说的。

明明嘴里说着是什么也不会变的、永远最好的亲友,然而实际上却已经不能像真正的亲友那样无所不谈了。

这些他忘不掉的旧日的影子,他是不能向诚二提起半个字的。

不止这些。

他得照旧笑着,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而把自己的一部分隐藏起来。

那些曾经存在、现在依旧蛰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卑劣的蠢动和阴暗的情绪,他必须彻底地咽下去,吞进肚里,直到埋进坟墓里去。

这一切,他是不能跟自己的亲友说的。

 

所以,只要诚二忘掉就好。

诚二承受过的所有屈辱伤害,他自己不要再记起就好。

诚二能活着,能笑着活下去,就好。

能和从前一样,时常露出王子殿下一般的温和又优雅的笑容,那就很好。

能找到命中注定的女孩,能好好地恋爱,结婚,建立家庭,那样就更加好。

如果能够这样,大地心中的负罪感大概可以减少一点点了,要带进坟墓的负担便也能减少一点点了,自己或许噩梦会做得少一点点了,发自内心的笑容也就会更加多一点点了。

——说到底,还是自私的啊。

 

大地对着镜中的自己摇头,苦涩的笑容爬满脸。

“真是差劲啊。”他喃喃自语,“实在差劲啊,我。”

 

他深呼吸一口,转身走回了房间,在床沿上坐下,解开了自己的裤腰带,把手伸向了下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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